zoco

《生存还是毁灭》——拜拜

2020-05-07


生命要被赋予一个意义,因为很显然,生命没有意义。
——亨利·米勒,《心之智慧》

我想把这一篇当作过去一两年迷茫的暂时完结。

我们出世,我们生活,我们一路上受苦,然后我们死去,此后永远地被抹除。我们的存在不过是宇宙时空中的一次小小波动。

「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?」

很难想象有思考习惯的人不会在某时某刻琢磨这样的问题。如果你从来没考虑过这样的问题,那么要恭喜你了。不过也不要往下看了,无知带来的幸福非常难得而且不可逆,我想回到无知的状态除非得了阿兹海默症,但相必也没什么意义了。有些人既不相信乐观者的回答,又不能接受残酷的现实,遂陷于迷乱之中。这些人不敢相信事情会像悲观者说的那么坏,但也没有被乐观的舆论导向家说服。这些人也很痛苦,我就是这样的人。

至于对问题的各种回应,则不只在细节上各式各样,连大方向也迥然有别。有些人提供现成的、抚慰人心的回答,这些回答可能是宗教性的,也可能是世俗的;还有些人觉得这些问题彻底无解,且这种无解无法克服;而另一些人则认为,对这些大问题的正确回答,总体上令人沮丧。

一句话:生是坏事,但死也一样。当然,生并非在每个方面都坏,死也不是在每个方面都坏。然而,无论生还是死,在一些关键方面都很糟糕。两者合在一起,构成了一把存在之钳,恶狠狠地把困境钳在了我们身上。

从宇宙角度看,生命没有意义。我们的生命可以对彼此有意义,但并没有更广阔的本旨和目的。在这个对我们完全漠然的茫茫宇宙中,我们是渺无意味的微尘。我们的生命能够具备的有限意义是短暂而不持久的。

一个人的存在本身是极端偶然之事。一个特定的人——他自己——来到世上的几率微乎其微。一个人来到世上,依赖于一系列偶然之事,包括他/她所有祖代的存在。而即使下至一个人的曾祖父母、祖父母、父母等所有祖代都存在了,这个人本身存在的几率仍然很小。如若这人的父母没有相遇,或相遇了但没有生育,或生育了但生育的时间有一点点不同,这人都不会存在。在最后一种情况下,会有另一个精子与当月的卵子结合,产生另一个人。

一方面,一个人来到世上的可能性极小,另一方面人生又终将停止,再没有这比更为确定的事。我们有时可以延缓一阵死亡,但从没有全然免死一说。一切(多细胞)有机体,有出世就有离世。我们的这种命运,从一开始就注定了。

不但如此,还可以认为,我们对各种所好之事的那份认真也带有某种荒诞。我们很认真地看待自己,但若退后一步看,我们就会感到不解,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了什么。退后一步,未必要一直退到宇宙视角。不用离那么远,也能看出我们没完没了的劳神费力有某种徒劳的意味,和蹬着转笼的仓鼠没有太大不同。我们生命的一大部分填满了循环往复的凡俗活动,活动的目的就是让整个循环持续下去:上班、购物、做饭、吃饭、如厕、睡觉、洗衣、洗碗、还款,还要与不断膨胀的官僚部门打各种交道。

即使这些凡俗活动可以看作是为达成其他目标而服务,那些目标的达成也只是引出更进一步的目标供人追逐。就连人生的那些更宽广的目标,也有很大的质疑余地。这个(个人的)循环到死为止,但在跑步机上奔跑一般的枯燥生活代代相传,毕竟人往往会生育,造就下一代奔跑者。已经持续了多少代的事情还会持续下去,直到人类也走向一切物种的归宿——灭绝。就像一段冗长、重复、没有目的地的旅途。

就此而言,我们仿佛希腊神话里的西绪福斯,被诸神处以徒劳之苦。对他的惩罚是,先把一块大石头推上山顶,看着它滚落回来,然后须得再次把石头推上山顶,如此无尽循环。很多人认为西绪福斯比我们惨,因为西绪福斯的徒劳是那么单调又永无止境,而我们忙活的事情至少比较多样,也会终止于个体的去世或集体的灭绝。尽管如此,我们的生活显得没有目的,这对有些人来说意味着我们的劳神费力和西绪福斯类似。

然后,思绪转回当下,我们意识到不久以后,现在存活的一切——包括自己——也将走去与长眠地下者相同的归宿。有一天,有个人会站在我们自己的墓前,好奇墓碑上的名字代表的人,也许会想到,这个人——你或我——曾经在乎的一切都化为了乌有。但远比这更有可能的是,在认识我们的人也都死去以后,连愿意像这样稍微想想的人都没有了。

有人也许想这样回应:如果生命这么糟糕,这么无意义,想必死该是件快事。然而不能这样推论。首先,我们会死这件事,是生命缺少意义这一情况确有所谓的部分理由,它催生出了对意义的渴望。如果我们并不以这种方式在时间上受限,那么意义对我们就不会这么重要。若能永生,我们对留下某种印迹或服务于某个目的的需求很可能减弱甚至消失。第二,人的困境之所以是困境,正因为我们进退两难。生是坏事,但死也一样。 死之为坏事,不仅是由于它剥夺某人未来的好处,还因为它毁灭这个人。这一点的结果是,即使全盘考虑之下,由于死并不剥夺某人的任何好处,至少不剥夺能抵过未来坏处的那么多好处,于是死不是坏事,但由于有毁灭的因素,死仍然非常坏。死唯一不坏的情况,是某人在(生物性)死亡前已被毁灭,例如已陷入晚期痴呆或植物人状态。这种情况下,该人在生物意义上死亡之前已被毁灭,甚至已经在心理意义上死亡。

我们应该如何回应人的困境?一种显而易见的回应是不再制造新人,从而不再让困境持续下去,因为新人一旦出世,必不免于同样的困境。每次出生,都是一次等待中的死亡。每当听说一个孩子诞生,你必须明白,这个新人的死去是迟早的事。夹在生死之间的,是对意义的一场拼争,和为抵挡生命苦难的一通孤注一掷的努力。这就是为什么关于人的困境的悲观看法会引向一个反生育的结论,即我们不应当生育。

诚然,生养子女有助于应对人的困境。子女是创造一些世间意义的途径之一。而且,子女还可以提高父母、兄弟姐妹和他人的生命质量。但是,这不能用来为生育正名。之所以如此,次要的理由在于创造意义、提高生命质量还有其他的方式。更重要的理由是,为了获得这些好处而造出小孩,算得上参与了一场生育上的庞氏骗局。每一代人都造出新一代人来缓解自己的境况。这像所有庞氏骗局一样无法好好收场。不可避免,总会有最终的一代。而最终的一代越早来临,就越少有人被强加生存并因此被强加人的困境。

冷眼细看人的困境,我们会看到一幅令人不悦的图景。然而,强大的生物本能会阻碍我们充分认识人的困境的糟糕程度,这可以解释为什么那么多人在大部分时间里能把它成功地抛诸脑后。这是福也是祸。无知是人生的止痛剂,但那些不能充分感受人的困境有多沉重的人,也将是困境向新的世代传播的载体。


如果你同样因此悲观过,困惑过,孤独过,甚至觉得自己有病的话,可以看看下面几本书,都是和「我」相关的,也许你能得到一些慰藉,不要绝望,要找到自己生命的「意义」,寻找本身就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,好好活着。

《在路上》
《青春》库切
《忽然七日》
《最后十二天的生命之旅》
《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》
《月亮和六便士》
《大河深处》
《德米安》
《王小波全集》
《汪曾祺全集》
《长大了就会变好吗?》
《所以,一切都是童年的错吗?》
《我心中尚未崩坏的部分》
《时间的秩序》
《忏悔录》托尔斯泰
《那些忧伤的年轻人》
《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》
《悉达多》
《斯纳通》
《生存还是毁灭》

或者也可以和我聊聊,不一定有用。

或者可以看看《士兵突击》,「好好活就是有意义的事,有意义的事就是好好活」。

拜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