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工厂打工的日子
2020-08-11
上大学前在村子旁边的工厂打过一个半月的工。
每天8点上班,12点下班,中午休息一个小时,然后1点上班,下午5点下班,每周双休。
工人分为两种,一种是正式工,都在城里住着,每天开车来或者有班车接送,一种是临时工,就是附近村里的打工的人,一般骑着自行车或者摩托车来上班。
正式员工一般都是固定工资,旱涝保收,有五险一金和各种福利。临时工像我这样是计件,什么保障都没有,可能就是每年发一双鞋几副手套,还有一种是打杂的,看门的,打扫卫生的,他们也是固定工资,不过都是男性的老人或者中年的妇女,他们当时工资一个月1000-2000不等。
正式员工有统一的工服,临时工都是穿自己的衣服,很好区分,气质其实也好区分。
工厂分为三个车间,一车间,二车间和三车间,一车间最大,里面的设备也最全,处理的都是大型的金属,车间里面房顶上有起重机和传送的装置。二车间和三车间都是小一些的车床,处理一些相对简单的零件。
我是在二分厂,二分厂里面除了像我这样的工人还有一个厂长,一个管事儿的,一个车间主任,一个会计(财务),还有一个杂役。厂长和管事儿的都是大老板的亲戚,厂长吃的满脸横肉,每天就在办公室里坐着。厂长和管事儿的都开着我当时认为的好车来上班,一个开着丰田,一个开着奥迪,整个车间只有会计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,其他都是男的。
二分厂的车间主任是工人里唯一的正式工,可以坐班车外,剩下的都是临时工,他们都管我叫大学生。杂役是我四姑父,负责这个车间的打杂和下夜,一个月给他1500块钱。其他的人我都记不太清楚了,除了我剩下还有2个年轻人,一个胖的一个瘦的,虽然他们没比我大几岁,但他们也算老工人了,他们会操作车间里唯一的数控车床,处理的都是一些难度比较大的零件,能吃苦,好的时候一个月能挣5000块钱。
剩下的大多是一些30岁以上的中年人,一般除了打着份儿工家里还种着地,下班就直接去种地了,比如离我最近的一个大叔,个子很低,本来他算我的师父,带我使用车床,不过他基本教我两次就不怎么教了,我有问题都直接问的车间主任。后来我才知道我干了40多天,挣了3800多块钱,那个人干了两个月整也才挣了4000块,而且他还和我家有点儿亲戚关系。还有一个红脸黄牙的大叔,个子很高,不爱说话,见到人就笑。
我每天早上提着饭盒去上班,中午管一顿饭,因为家离得比较近,我一般打了饭回家吃。我还买了一个特别大的水杯放在车间,这样接一次水差不多能喝半天,后来我不干了我爸用上了水杯,他进厂子开拖拉机。
普通的车床长这样:
还有一种是数控的车床,那个是需要一些技术的,有个屏幕,其实就是计算机控制车床流程。我小时候数控是个比较时髦的技术和出路,很多初高中毕业的小伙子都去学这个,不过现在他们好像都不从事这个了。
图里的1是夹金属块儿的,必须得固定好,不然对它操作的时候不稳定轻则导致精度不准确,重则把钻头,车刀都弄坏了。而且要固定准,切面和钻头垂直,水平面和刀平行。
图中2是出车床冷却液的地方,因为处理金属的时候会散发大量的热,如果不加冷却液的话钻头和刀会受不了高温损坏的快。
图中3是往前推动图中5的,图中5固定着一个钻头,钻头长这样:
这个负责把金属块内部打通,一般按照内径的大小选择不同的钻头,我用的车床是比较原始的车床,图中5是需要人来转动往前推进,速度需要自己控制,不能太快,太快容易坏钻头,冷却液跟不上,也不能太慢,除非你想一个月只挣1000块。
图中4作用和3类似,它前面安装的叫刀,长下面的样子:
头部是最值钱的地方,也是和原材料发生交互的地方:
搜了一下维基百科,大概有这么多种材料:
- 高碳钢
- 高速钢
- 钨钢刀具
- 非铸铁合金刀具
- 烧结碳化刀具
- 陶瓷车刀
- 钻石刀具
- 氮化硼
所以每种刀的价钱都不一样,我当时用的刀都是车间主任给我的,我以为是厂子免费给的,后来我听厂子里其他工友和我说那其实都是车间主任自己的刀,刀是大家自费买的,车间不管刀的损耗。车间主任看着挺严肃,长得很像朱镕基,好像之前也是普通工人,退休后被返聘来当车间主任。我后来的问题都是问他,钻头或者到坏了都找他来磨,他从来没笑过,但是我一问他他就会放下手头的活儿帮我。
每天来上班来的流程大概是先去打冷却液,然后去库房取原材料,可能是照顾我,给我的都是尺寸一样的圆柱形金属,要求做出的尺寸都一样,这样其实是计件模式里最容易挣钱的,有的人分配到活儿可能好几个尺寸的零件,但是都不多,这样很多时间都花在了调整车床上,比如我一般一天最多能处理40个,一个3块,一天就是120块,这是8小时内的最大限度,前提是中间不出任何幺蛾子。
然后开始干活儿了,正好是夏天,车间也没有空调和风扇,全靠有风没风,只能穿半袖。把原材料固定在车床上,然后车床开机,把冷却液引到金属块的表面,可以先打孔也可以先用刀车表面。
打孔的话钻头刚接触材料不能太急,因为金属一直在随着车床转,太急的话可能把钻头别断了。钻头的头一点一点的靠近金属,然后就会有金属沫儿和条儿出来,就可以慢慢往进推进了。车表面的时候也是把刀靠近金属,每次要确定好厚度,太厚的话刀切不动,碰到刀就坏。
整个过程中车床散发着大量的热,不停的有碎金属弹到裸露的皮肤上和衣服上,现在我的胳膊上还有当时不小心烫的疤,在最后一天回家脱下衣服时,半袖已经被铁渣子烫的满是窟窿,脱的时候整件衣服就开始散架了,变成了一条一条的。
我所做的就是这两步,完成了就从车床上卸下来,之后会计统一验收计件。
从车间last day走的时候,和每个人告别,每个人都在和我说:好好学习。
所以我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我就很感动,刚刚被清华录取,黑龙江少年就到工地搬砖!老板乐了:一天多给你50块_腾讯新闻,他们对于前途“光明”的人一般不吝自己的善意和所能提供的帮助,尤其是学习好的人。
四年以后我大学毕业进厂子看过曾经的工友。郭厂长还坐在他的办公室里,管事儿的在车床上加工。年轻的几个工人都不见了,老的工人还都在,见到我都是一阵惊奇。但我们除了问候没有其他话可说了。